2010年摄影师许康平拍下了冉光辉在朝天门梯坎上工作时的照片:彼时他打着赤膊,右手牵着只有3岁的儿子,左手把货扛在背上,嘴上还叼着一根香烟。这张照片很快走红网络,有人说他“肩上扛着家庭,嘴上叼着自己,手上牵着未来”。
最近,这位摄影师又来到重庆,给父子俩在故地重新拍了一张照片,再度引发了网友的关注。14年过去了,彼时手里拿着书本的孩子如今已经长大,正在读高三,即将面临高考。冉光辉则显得有些老态,尽管仍然能扛着上百斤的货爬坡上坎。
冉光辉是个棒棒,他习惯管自己叫“下力人”。一年到头都在朝天门的批发商场里穿梭的他,每天的工作就是把收到的货物打包好,扛到板车上拿到物流处发走,除了过年都不会休息。
这里的商户熟悉他,叫他冉棒棒或者冉师傅,夸他踏实靠谱;他也很熟悉这里,做了十几年棒棒,拥挤狭窄像迷宫一样的摊位,几十个物流点位,从来不会找错,朝天门弯曲错落的地形也如履平地。
那张14年前被拍下的照片,让冉光辉和家人都觉得很幸运,这给了他们一些见世面的机会,也让当棒棒的他可以接更多工作。但除此之外,生活的一切还是靠自己一包货一包货地扛出来的。他认同一个很简单的道理:只要肯干,就会有好日子过。
棒棒:
工具升了级
用上了自制板车
进入12月份,重庆的冬日快到了,称不上凛冽,但天空始终阴沉着,码头外,一层薄雾在嘉陵江和长江的交汇处蔓延。
在老一辈的重庆人看来,朝天门码头是棒棒的诞生地。在地标式的来福士大楼背后,藏着最原汁原味的重庆。错落的梯坎和老旧的房子,湿漉漉的街道间,扛着货物、挑着扁担、拉着板车的棒棒穿梭其间。
这里的地形高低落差大,几乎没有交通工具能够在这里运送货物,于是20世纪80年代左右,一批挑着扁担的工人开始在这里帮人搬货,被叫做“山城棒棒军”,到了20世纪初,棒棒几乎覆盖了整个重庆城区,搬家、运货,他们的业务也发展得极为广泛。
这些棒棒几乎都是男性,来自重庆周边的区县乡镇。即使是冬天也有人打赤膊或是穿短袖,干活时,黝黑的脸上会迸出几根青筋。他们总是安静且快步地埋头走,但和行人、车辆挤在一起,又异常抢眼,不少游客来到这里,就是为了看看他们。
冉光辉是个典型的棒棒。今年59岁的他身型精瘦,不到130斤的体重却能扛得动几百斤的包裹。因为长期搬货,手指弯曲打不直,每个关节都是肿大的。和大部分棒棒一样,他总是斜背着一个被磨得有些发白的帆布包,里面装着他这一天收到的票据。
最晚早上8点,冉光辉就会出现在大正商场,他需要把货收齐,然后堆上自己的板车,送到物流点,一天下来,来来回回要跑十几趟。每趟的收入并不固定,包裹按大小分,大的10元,小的5元,有时运气不好,跑一趟的收入甚至买不了一碗小面。
收货也并不轻松。工具升了级,冉光辉几乎不再用扁担,而是用上了自己制作的板车,但他仍然需要在挤满了档口的狭窄通道间扛着上百斤的货穿行。除此之外,还要把收到的货打包裹紧,有的需要用胶带缠上十几圈,有的则需要穿针引线。
最难的是上电梯,一方面板车上拉着几百上千斤的货,需要用巧劲才能把它抬起送进电梯;另一方面,电梯里时常有人和货物出入,不好进入,时间久了,冉光辉练就了一项技艺,上电梯时爬到货物的顶端,身体趴在货物上,省出一个人的空间,到了地方再跳下来,他对这些“技能”很是骄傲。
冉光辉在商场里的人缘很好,遇到相熟的人他都会停下来发根烟寒暄几句。一方面因为他上过电视,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人好、耿直,并且干活的时候从来不挑肥拣瘦,一根用了快三十年的棒棒沾染了汗水,从青色变成了棕色,上面布满了斑驳。
和他相熟的面馆老板、档口老板甚至是棒棒同行,都对他多加赞赏。“他很能吃苦,不管什么时候,给他打个电话就会到,不管多少活他都会干。”和冉光辉合作了快二十年的刘老板如是说道。
下力:
简单、轻松
“身体上累点不算什么”
除了过年和做手术,冉光辉从来不休息,老婆劝他为了身体考虑多休息,但他从来都是嘴上答应,第二天又一大早跑出去搬货。有很多同行朋友跟他说,不要接那种需要扛着包上下楼的活,那样伤身体,但他从来不听,也从来不会挑活,只要有钱赚,多累多难的活都可以接。
冉光辉觉得,只要能“找钱”,身体上累点不算什么,更何况干久了,他并不觉得有多累了,甚至觉得如今这种“下力”的工作要简单些、轻松些,毕竟做了活第二天就能看到钱。
在商场里,他最期待的就是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,那意味着有活儿来了,如果一天都闲着,那种人等着活儿来的感觉让他很是厌烦。“假如说我早上出来,一直做到晚上,不停地做,心里高兴得很,因为今天钱肯定挣得不少。”
上世纪八十年代初,只有十几岁的冉光辉就跟着家里的亲戚来过重庆做棒棒。此后的很多年里,他结了婚,从家乡丰都搬到了垫江,陆续生下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。农忙时他就在家里种地,农闲时就到城里来挑货。
直到2009年,两个女儿到了外地工作,他才下定决心来到重庆城区扎根。刚来的时候,没有固定的客户,环境也不熟悉,赚不到什么钱,冉光辉只能带着爱人住在每月租金30元的“棒棒房”里。这是一种专门租给棒棒的房间,大通铺,几十个人挤在一个房间里,一张床上睡着两家人,中间用帘子隔开。
后来,儿子也来了重庆,一家人搬离了“棒棒房”,在四方街租了一个单间,3口人挤在只有8平方米的老房子里,一待就是很多年。
生活:
花了40余万元买了套二手房
冉光辉的爱人瞿女士至今仍然记得那些年吃过的苦。刚开始孩子只有3岁多一点,还没上幼儿园,白天冉光辉在市场里做棒棒挑货,她就背着孩子去公园和路边给别人擦皮鞋,赚一些只够糊口的钱。
等孩子长大些上了幼儿园,她就去外面上班,在小面馆做服务员,周末孩子放假,就和冉光辉一起到商场去。至今,商场档口和面馆的那些老板们,还记得他牵着儿子在梯坎上扛货的样子。
“确实是辛苦,(日子)确实不好过,但是为了娃儿的将来,也没想过要回去。”瞿女士说。
2017年,冉光辉花了40余万元在解放碑附近买了一个二手房,60多平方米的三室一厅,一家人都住在里面。
这里离冉光辉工作的大正商场走路要20多分钟,每天晚上回家之后,他都要趁着外孙女还没睡和她玩上一会儿,外孙女最喜欢翻他的挎包,因为每天里面都会装着不一样的糖果。
冉光辉和瞿女士都认为,现在的生活算得上是苦尽甘来了。两个女儿都成了家,住在身边,儿子住在学校,每周回来一天。这样的日子,让他们很满足。
唯一挂心的是,儿子跟着他们吃了很多苦,现在读高三,即将参加高考。儿子冉俊超很懂事听话,会在放假时给爸妈做饭,体谅他们的辛苦。暑假里,重庆的气温动不动就会飙到40℃,冉俊超为了给爸妈减轻压力,自己到解放碑商圈摆了个摊,卖折扇,每天从早上卖到晚上,整整摆了一个月。
冉俊超说,从来没有因为父亲的工作而自卑过。对他来说,父亲靠做棒棒把他养大并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话题,他觉得父亲正大光明的赚钱,供他读书,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。
属于棒棒最好的时代早已过去
冉光辉:“只要商场还在,我相信棒棒就不会消失”
冉光辉说,选择做棒棒是因为自己没有文化,而且这份工作自由,没人束缚,没人管教,虽然全年几乎无休,但每天都能拿到现钱。
刚做棒棒的那段时日,冉光辉怎么也不会想到,后来虽然还是挑货,但成了名人,上电视、上报纸,还去过几次北京。闲暇时候,冉光辉会发一些干活时的照片和视频到社交平台上,他的账号也有了近9万的粉丝。
属于棒棒最好的时代已经过去了,在那一代重庆人的记忆中,以前随口一声“棒棒”的呼喊就会有一群人围上来。这些年朝天门的棒棒数量减少了很多,59岁的冉光辉在他们中间已算得上“年轻力壮”的。
当年和他一起做棒棒的那些人很多都转行了,同时又很少有年轻人进入这个行业,他们更愿意送外卖,开网约车或者是进厂打工。
技术也让市场对棒棒的需求量在减少。一位服装档口老板说,由于网购的冲击,本来批发量就不大,现在快递还会自己上门取件,老板们也会自己把货送到物流点。板车和电动车的普及也让一个人一次就可以拉上几千斤的货。
冉光辉也尝试送了两单外卖,开直播卖脐橙,但他还是觉得做棒棒更踏实些,扛起一件货物就意味着赚到了一件货物的钱。虽然生意少了,但他还是很乐观,“只要商场还在,我相信棒棒就不会消失,我就会接着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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